【莫拉克颱風】宅了88小時，之間之後

＜飛小魚/圖與文＞

2009年8月8日，拍攝於高雄家裡。

 

被颱風襲擊的受災戶之一─摔下來的小鳥，全身濕透了一直發抖。

哥哥把牠救起來，用日光燈照了一整夜，想讓牠暖和起來。

哪怕只是一隻小鳥都不放棄，最後，還是沒能救活牠，但至少盡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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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靜靜的就好。』

 

我寫下這樣一句話，然後，切斷網路連線，埋首於有時效的工作裡。其實，現在每一樁事情都面臨deadline，所以我只能閉關安安靜靜地趕進度中。我的心情很平靜，但，我的腦子卻一點也不平靜，有好多畫面及感受，都會在停止手邊的工作時，拚命翻滾與奔騰，夜裡很難成眠，差不多已經三天了。

 

為了想有個好好睡個覺，我想，還是把這段日子的心情，不管是感動、感恩、心酸、糾結、難過、焦慮、難過、欣喜，通通都來個「了結」，然後，給自己一個更正面更積極的生活態度。

 

從8/6晚上11點多踏進家門，一直到8/10下午三點多離開，剛剛好在家裡宅上88小時，這趟返家行讓我確實證明，自己的血液裡流著濃濃的阿宅因子，難怪我可以毫不戀棧地離開職場，過著離群而索居的生活。不過，我沒有離群，而是宅在高雄家裡，不必為三餐煩惱，衣服也有人洗，家裡頭沒有堆積如山的雜物，一塵不染，清爽、舒服、乾淨、溫暖、寬敞，除了睡覺之外，我整天都坐在偌大的客廳裡，跟我的小狗機（Acer的A4筆電）相伴，佐著一直沒有靜止的電視聲音，就這樣度過四天四夜。

 

還是有些對別人也許不關痛癢，也許很痲痺的小故事，反覆在我心裡翻攪著。

 

每天，我總是睡得晚晚才起床，老爸都會為我泡上一杯非常濃稠的桂格燕麥片。味道不夠，加一湯匙奶粉來調味；太濃了，沒關係明天改進，泡稀一點。我好奇老爸是怎麼做到的，第四天早上謎底揭曉，原來他先沖泡好1/2杯，用一個盤子蓋住，等我起床後再用熱水加滿整杯，不會燙口的溫燕麥牛奶就這樣快速地端上桌來。

父親節那天11點，老爸說他想出去買蘋果日報，風雨那麼大，叫他別出門了。他說就在隔壁而已，買買就回來，很安全的。結果，半小時過去了，老爸仍不見人影，我又急又擔心，想出門去找他，卻出不去，只好一直跑到窗邊張望，直到12點多他終於回來，原來他不放心已經沒有人居住的橋頭老家，竟然開車跑回家，爬到四樓陽台去清理排水孔，說再差那麼一點點，水就要淹到樓下來了。

 

看完診的哥哥嫂嫂買了便當回家，跟哥哥說著老爸那讓人不知所措的消失的一小時。結果，哥哥暴跳如雷，發了好大的脾氣，像連珠砲一樣數落個不停，說老爸就是愛趴趴造，在家裡待不往，成天往外跑，也不想想他眼睛又不好，膝蓋也不好，更糟的是開車技術更不好，萬一有個什麼意外該怎麼辦才好。他氣息敗壞地說，他還特別從診所打電話回家要老爸乖乖待在家裡，別出門，竟然還是講不聽，車子淹水拋錨了，他絕對不要去救他……慘了，我不曉得會惹來父子之間的衝突。老爸像做錯事的孩子，不發一語悶著頭扒著飯；老哥脾氣一來，擋都擋不住，怎麼也停不下來；而我，滿是尷尬，卻又有著複雜的情緒。

 

老爸後來偷偷跟我說，不要讓哥哥知道，他很兇，不管他做了什麼事，哥哥都會責備他，話語裡，流露出人老了好像就不受歡迎的感嘆。我說哥哥是關心他愛他，才會這麼生氣呀！我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天才老哥，什麼都難不倒他，絕對是一百分，就連孝心、愛心、善心，比任何人都強；唯一壞的就是脾氣不好，數落起來毫不留情面。可一直以來，哥哥其實對這個家的付出很多，照顧生病的媽媽不遺餘力，靠他自己的力量讓媽媽抗癌13年才離開；對老爸也是有很多愛，我看到他會一直挾菜給坐得比較遠的老爸；對這個離家很遠、久久才回去一次的小妹，會買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吃；對現在正在進行化療的姊姊，常去買土羊肉回來幫她進補。

＜飛小魚/圖與文＞

 

哥哥嫂嫂工作一整個早上，才剛吃飽飯，忙不迭又到院子去搶救。

我站在門邊，拍下他們兩人穿著雨衣忙碌的身影，我，只能做這樣的事。

 

心裡忍不住嘖嘖稱奇，這個既美麗又有著渡假飯店fu的棚子，竟然是我那萬能的哥哥一根根粗大的木頭，自己搬自己釘自己一手搭建，看似瘦弱的嫂嫂則是他的得力助手。哥哥說，他問過廠商類似棚子的造價，他DIY只花不到1/4的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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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是狂風暴雨最猛烈的那兩天，哥哥跟嫂嫂依然冒著風雨出門去看診。問他，有病人嗎？8/7週五那晚，只有十個人，『即使只有幾個病人，我都要看，他們都是需要醫生的重病的人。』哥哥這樣跟我說。早在幾年前，診所就不收掛號費，只收健保費而已，哥哥說這是幫媽媽祈福，是做功德，看病是為了救人。他們夫妻倆一個是眼科，一個是家庭醫學科，守著這間診所做著善事，看完診還要忙著四處奔波，爬上爬下去把可能會有災情的地方綁好、清好，防颱工作之外，還要張羅午餐及消夜（其實是他們的晚餐），不管有多忙，都沒有讓我做過任何一件事，除了8/11那天下午的電話之外。

 

我的姪子，哥哥的兒子，從小到大被層層的保護網照顧得很好，從來就沒出遠門去玩過，直到這個暑假聯考完。小帥哥跟同學一起上阿里山玩，五個大男孩不知天高地厚，就這樣被困在柔腸寸斷的阿里山，動彈不得，而我們卻束手無策，只能等他的電話，還想法子安慰他要忍耐。沒吃過苦的孩子，民宿停水停電了，當然受不了，要我們找人去「救他」，甚至連檢查所的警察都說，可能一個月都不能修復，還是透過管道找直昇機去救他們比較有效。我們無從得知他所處的狀態，眼看著災情愈來愈嚴重，聽著兒子的聲聲呼喚，哥哥嫂嫂要不是心急如焚，也不會連打兩通電話來問我有沒有「管道」。我也知道在這種草木皆兵的節骨眼，根本是求助無門，但總不能坐視不管，什麼都不做吧！

 

於是，我發了一個噗，也在Facebook裡發出訊息，我沒抱任何希望，或許也只是心情的出口而已。可是看到那樣的回覆，說平安就好，把資源放在更需要的人身上，我還是忍不住難過地哭了，我也知道行不通，只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沮喪，我什麼忙也幫不上，好難過。安全的人當然不急著救，難道說，非得等到危急存亡之際才能發出求救訊號？那是我至親的親人哪，我的煎熬與感受是如此深刻，可是，全台灣籠罩在這麼巨大的悲痛中，我再也無法跟別人提起，只能躲在屋子裡掉淚、傷心。

 

還好，週三中午直昇機去空投物資時，把他們給搭救出來了，我的心裡有滿滿滿滿的感恩與感動。或許是經歷過，看到那樣的災難新聞，突然間我的哭點變得很低，電視機裡頭的人在哭，電視機外的人也跟著掉淚，我就這樣邊看新聞邊哭著。

 

 

＜飛小魚/圖與文＞

 

天才老爸的老花眼已經很嚴重，但他還是熱愛看報紙，總是成天抱著一本書，邊看電視邊打瞌睡。

 

明知道孫子考上哪裡，老爸還是拿著放大鏡，在字很小又密密麻麻的報紙榜單中，找個不停。

我不曉得他究竟想要看到什麼結果，只是覺得他專注的模樣，好可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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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，我想起了爸爸那張既無辜又無奈，忍不住還是對每件事都想要碎碎唸的模樣。想起刀子嘴豆腐心，什麼事都一肩挑起的哥哥；以及話很少、卻很堅毅的嫂嫂。想起爸爸跟哥哥之間的衝突，明明是很濃的愛，只是表達方式有時太過激烈，我們都不善於把愛說出口。想起那個歷劫歸來，卻又一派天真的小帥哥，是不是在這次畢生難忘的教訓裡，獲得深刻的啟示？想起我那個正在抗癌、瘦巴巴像個營養不良的小孩，讓爸爸心疼不已卻很勇敢的姊姊，竟然糊塗地把哥哥為我準備好的藥塞進她的包包裡帶回家去了……想著想著，腦子裡裝滿太多東西，就這樣失眠了。

 

我沒法子出力，但我可以捐錢，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，雖然我現在並沒有收入。我想，我應該可以再多盡點心力吧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，一定還有些什麼是我能夠使得上力的地方。

 

把積壓在心裡的感覺「傾倒」出來，化成文字之後，今晚，可以睡個好覺了吧！